这晚却是去关府用的晚饭,黎铮和瑶姬到的时候,黎媛正在和几位太太打牌。
有一位林太太的丈夫在市政厅工作,这几日因着大总统病危之事,不少人都想去黎家探门路。
帅府因为没有女主人,夫人外交的法子自然是不能用的,黎姝又跟着丈夫回佘家口布防了,黎媛这里便成了她们最爱来的地方。
偏黎媛滴水不漏,陪坐的其他几个又都是淮军将领的家眷,打了一下午的牌,那林太太没听着一句准话,听说黎铮要来姐姐家吃饭,口里笑道:“少帅莅临,我们怎么都是要见一见的。”
黎媛哪里会让她去弟弟面前罗唣,也不接话,手里抹着牌,笑着回头吩咐佣人:“孔小姐也来了?叫厨房做几个她爱吃的菜,请她到这里来,我与她说话。”
因她说起瑶姬,内中一位何太太便问:“是三公子未婚妻家的小姐?那位小姐我也见过,是个极标致的美人。”
正说着,佣人已迎着瑶姬过来了。
她今日的打扮大异于平常,连黎媛都不由地在心里赞叹。
她确实是生得极好的,难得的是落落大方,说起话来却又温婉似水,颇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味道。
也难怪弟弟喜欢了,黎媛这样想着,忙迎过去拉住瑶姬的手,亲亲热热地说话,又嗔她:“让你来玩你也不来,怎么东亭请你就去,与我这样生分。”
瑶姬低垂着眼,温温柔柔地回答:“并不是如此,只是太太这里事忙,怕搅扰到了。”
“你叫我什么,”黎媛佯怒地一瞪眼,“再这样叫我,当心我生气。”
她这样笑意盈盈地看着瑶姬,瑶姬不由心中一动,只觉耳上发热,轻声叫了一句:“大姐。”
黎媛这才展颜,又给瑶姬介绍在座的几位,几位太太都跟着凑趣,又说:“关太太今天赢了钱,该表示表示。”黎媛便让佣人去楼上妆匣取了一只盒子下来,打开一看,黑色的天鹅绒布上躺着一对珍珠耳坠,那耳坠光芒并不耀眼,只是淡淡的白色宝光,却浑然无暇,彷若明月般皓洁。
众人一边跟着看,一边忍不住倒吸凉气,何太太道:“这是顶顶珍贵的南珠吧,我听人说南珠十年产一次,每次不过数十颗。”
黎媛取了耳坠来要给瑶姬戴上,这样珍贵,瑶姬如何肯要,只是推辞,黎媛却道:“物件哪有人贵重,耳坠送与你,送的是一片心意,你若是不要,就是糟蹋那片心了。”
瑶姬本是极聪慧的人,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,便知耳坠是黎铮送给她的,只是藉黎媛的手过了明路。
她心里发甜,只觉耳上热得更厉害了。
微垂着螓首让黎媛帮她把耳坠戴上,这珠宝原是极夺人眼球的,镶在她耳间,却丝毫不喧宾夺主,教人只觉亭亭玉立的一个美人,也只有她才衬得上那对南珠。
几位太太自然是恭维不迭,那位林太太尤其卖力,又不由地在心里揣测,看来黎少帅对这位妻妹相当不错啊,否则关太太也不会这样给面子。
这些太太们聚在一起,多爱说些流言蜚语,不出几日,上流圈子里便都知道了孔家的二小姐在姐夫面前是极有面子的,是以黎铮再邀她出去吃饭、骑马,也无人觉得奇怪。
孔老爷更是乐见其成,还在家里和八姨太大发牢骚:“要是大姐儿有二姐儿一半懂事,我少操多少心,连二姐儿都知道要讨好姐夫,她倒对未婚夫一点也不上心。”
他哪里知道,并不是瑶姬讨了黎铮的欢心,才有这般礼遇,费尽心思讨人高兴的,反而是黎少帅呢。
只是瑶姬忙着和黎铮交往,一时便忽略了南园社,错过了许多次进步活动。
她本也不想如此,可黎铮和她本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,那人平常又公务繁忙,每次想尽办法挤出一点时间来见她,她要是拒绝,心里颇不忍落。
宜秋还以为她是在忙家里的事:“你姐姐和黎少帅的婚期快要到了吧,现在家里也该忙起来了。”
这话一时提醒了瑶姬,黎铮和孔瑜的婚期定在次年三月,已是不远了。
虽说黎铮已与她说开了此事,可婚约一日不解除,他们便一日不能在一起。
孔家这样的人家,是绝对不会做姐妹代嫁这种荒唐事的,只有两家解除婚约,再冷上一年半载的,他们才能谈未来之事。
可黎铮不知道为什么,明明已经互表了心意,却没有想法子把婚约给取消。
瑶姬想他或许是太忙,湘蜀两军的战事到底还是波及到了淮军,又有大总统选举一事,千头万绪,一时顾不到,也是寻常。
她打定主意,要找个机会提醒黎铮,恰好黎铮派余承来请她去枫山别院散心。
如今正是十月,枫山上层林尽染,如火一般绚烂。
大学里这个礼拜都没有课,瑶姬有些犹豫——南园社却恰好有一个活动。
孔老爷却说:“你姐夫特意差人来请,你若是不去,岂不是失礼。”
余承在一旁笑道:“孔先生言重了,三公子的意思是,端看孔小姐意下如何,不过孔小姐若是怕去了别院拘束,尽可放心,那里并没有旁人。”
孔老爷听了,顺嘴问了一句:“怎么东亭没有去别院赏景?”
余承道:“军中事忙,三公子连日都在大营,却是抽不出时间。”
他这样说,瑶姬却知绝非如此,到底还是不想拂了黎铮的好意,收拾衣物去了枫山。
没想到车子在路上抛了锚,因前日下过大雨,上山的路上都是泥泞。
瑶姬拎着一只小皮箱,下了车查看,一不小心把皮箱掉在地上,箱子上的扣锁被撞开,整箱的衣服几乎全沾污了。
她因为知道黎铮喜欢看她穿旗袍,除了一套惯常在学校穿的衣裙,带的全是旗袍,这下子也穿不得了,不由心下懊恼。
余承奉黎铮之命送她来枫山,见状在一旁安慰道:“孔小姐无需担心,别院里自有佣人浆洗衣物,若是不便,我命人下山去买新的来。”
瑶姬婉言谢绝了他,见那套芝麻纱的衣裙因放在箱子最里面,还是干净的,到别院后,便换了那一套穿上。
那本是极普通的样式,满大街的女学生里,十个有九个都是如此穿着,穿在她身上,却自与他人不同。
晚间黎铮匆匆赶到别院,手里还握着马鞭,见那花架子底下站着素衣黑裙的少女,乌鸦鸦的长发绑成辫子,耳上戴着他送的那对南珠耳坠,身上的宽袖纱衫,恰是天水碧的颜色。
他不由怔在了那里,见少女抬起头,朝他露出笑来。
黎铮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,纵是在心爱的人面前也少有失态,更毋宁说当着部下的面。
此时他却什么也顾不得了,只觉胸腔里仿佛涌着一团火,像是游鱼渴求着大海,被那股不顾一切的欢喜牵引着,将马鞭一掷,几步跨上花台,将瑶姬紧紧箍住,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。
瑶姬羞得连忙拍他:“有人在看呢!”
“让他们看!”黎铮却不管不顾,将她拥得愈发紧。他是那样的快活,这快活溢在眼角眉梢,教瑶姬的一颗心也如同浸在蜜水里,又软又甜。
真好,她想,若时间能够永恒,便教它停在这一刻罢。